7月25日上午，位于開封市老城區(qū)的包公祠像往常一樣迎來一批批游客。盡管包公祠尚在修繕之中，游客們還是對“反腐先賢”塑像再三膜拜。

開封，“七朝古都”，清官包拯是其地方招牌之一。然而，自5月中旬以來，開封市長、組織部長先后被紀檢部門“雙規(guī)”，引發(fā)一場官場地震，至今余波未平。

輿論認為，正是開封市長以及組織部長的雙雙落馬，將河南省反腐吏治推向了高潮。

官場地震

5月15日，星期天。開封市召開城市數(shù)字化管理會議，參會人員有開封市長周以忠以及城建規(guī)劃部門負責人，會議一直開到下午6點半多。

接近7點時，周以忠被通知趕到位于開封市開發(fā)區(qū)的五星級酒店——開元名都大酒店。周剛到酒店，在此等候的省紀委負責人宣布對其實施“雙規(guī)”，隨后周以忠的司機及秘書也被帶走。

令人疑惑的是，在周被帶走的前一天，河南省委組織部還曾派考察組前往開封，考察周以忠“是否適合擔任開封市委書記”。

“考察組直接就問周以忠是否適合擔任開封市市委書記。除了談話，還有投票表決，投票結果基本上沒有反對意見。”曾參與談話的開封市一位副市長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

“當時，市委書記一職基本上沒人和他(周以忠)競爭”，上述官員說，市委副書記已經(jīng)57歲，而周以忠才40多歲，又是清華大學畢業(yè)，官員們私下認為市委書記人選非周莫屬！

周以忠被帶走三天后，5月18日，河南省紀委、省委組織部相關負責人向開封市委、市政府有關部門通報了周以忠的情況。

“通報只說周以忠涉嫌嚴重違紀，什么時候違紀？違多大紀？通報都沒說。”一位參加會議的當?shù)毓賳T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一周之后，中共開封市委召開副市級以上領導干部會議，傳達中共河南省委關于開封市委主要領導職務調整的決定：祁金立任中共開封市委書記，劉長春不再擔任中共開封市委書記。隨后不久，劉長春調任河南省人大常委會農村工作委員會主任。

前后不到兩周，市委書記調離、市長落馬，令開封官場震動。

現(xiàn)年49歲的周以忠擁有清華大學碩士學位，31歲就位居副廳級，就任位于鄭州的中國第二砂輪廠副廠長，后成為改制后的上市公司白鴿集團總經(jīng)理。

之后周以忠轉入政界，歷任鄭州市副市長、河南省貿易廳副廳長。2003年11月，調任南陽市委副書記。

2006年12月，周以忠從南陽調任開封，僅僅3個月，職位從市委副書記、副市長、代市長、市長一路直升，2009年3月，周再次當選開封市長。

周落馬不到一個月時間，開封官場再發(fā)地震，6月11日，開封市原組織部長李森林被宣布雙規(guī)。當天，開封市委召開市委全會，下午繼續(xù)召開市委常委會議。會議結束后，河南省委紀委有關人員到場宣布將組織部長李森林雙規(guī)，帶離會場。

市長牽涉工程腐敗

在開封當?shù)兀�有關周以忠落馬的版本很多，較為可靠的消息認為周以忠因牽扯工程腐敗而落馬。

近年來，隨著開封城市建設快速發(fā)展以及“鄭汴一體化”的加快，開封的工程項目建設遍地開花，而這些工程絕大多數(shù)是周以忠任開封市長后開始推進的。

一位當?shù)貙W者稱，城市化進程中，大量工程項目的規(guī)劃、設計甚至投資，都由政府部門主導，政府官員由此獲得了巨大的資源支配權，因此，大批官員落馬事牽工程腐敗。

7月22日，《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到，自2007年周以忠從南陽調任開封任市長以來，開封市先后投資數(shù)十億元打造一批重大文化旅游項目，包括圍繞宋都古城恢復與重現(xiàn)工程，開封城墻保護與修繕，大宋文化博物館－開封“城摞城”新鄭門遺址、繁塔－禹王臺景區(qū)綜合開發(fā)，水系二期等。

如此龐大的工程項目，利益誘惑在所難免。一位接近紀委的知情人透露，以開封西區(qū)鄭開大道項目建設土地舉例：按市場價格，每畝應該300萬左右，通過市長簽字，協(xié)議內定、限制條件等辦法，最終以每畝30～100萬左右價位賣出。

周事發(fā)后，上述多個項目處于半停工狀態(tài)。在位于開封市夷山大街西側，宋城廣場南側，金明東街東側的“城摞城”博物館(又稱“大宋博物館”)拆遷安置工作已經(jīng)停滯兩個多月。

“周以忠出事后，項目就被叫停了，不知道以后怎么辦。”7月25日，“大宋博物館”建設工程指揮部一位工作人員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周以忠雙規(guī)之后，曾有傳言當?shù)財?shù)名地產商已跑到國外躲避，但上述知情人表示， “很多企業(yè)都是通過第三方行賄，目前還很難抓住開發(fā)商行賄的證據(jù)。”

“周剛出事時，很多人想是不是有人陷害？但是現(xiàn)在看來周確實有問題。功不抵過，我們感覺很惋惜。”該知情人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6月下旬，中共河南省委某領導來開封調研時曾說，“周以忠這個人工作做得不錯”，但是馬上又說，“這個人來者不拒，誰送都要”。

關于周以忠落馬原因的另一版本是安陽副市長張勝濤被“雙規(guī)”后的檢舉揭發(fā)。

張勝濤曾在開封市下屬蘭考縣、通許縣擔任縣長、縣委書記等職，2009年3月升任安陽市副市長，今年4月中旬，張勝濤被河南省紀委“雙規(guī)”。

“張勝濤雙規(guī)后，先后供出多名官員受賄。”上述知情人說。“周主政開封期間，與張勝濤過往甚密，周的案發(fā)極有可能與張的舉報有關。”

7月26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致電河南省預防腐敗局副局長、省紀委副秘書長侯玉林，侯表示周以忠和李森林案件正在辦理過程中，張勝濤案件可能會較早一些移送司法機關。

組織部長批發(fā)官帽？

與周以忠相比，組織部長李森林的落馬令官場震動更大。

據(jù)知情人透露，在李森林被雙規(guī)后，紀檢部門在其辦公室搜出大量裝有現(xiàn)金卡以及官員自薦簡歷的信封。

“簡歷上一般寫本人在某某局(縣)任何領導一職，希望推薦提拔某職務。”上述知情人表示，紀檢部門根據(jù)這些簡歷，曾擬出了一份多達百人的行賄官員名單。

“有相當一部分官員出現(xiàn)在行賄名單中，包括一些夠資格的區(qū)委、縣委現(xiàn)任領導。”知情人表示，此前，在開封官場，買官已成半公開的秘密，組織部長“雖然不能提拔你，但可以讓你不提拔”，部分想被提拔的人千方百計討好組織部長，包括拿錢走關系。

開封市委組織部一位官員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按照省委組織部要求，開封此次換屆中推薦官員年齡限制在40多歲，超過50歲的原則上不再推薦。因此，如何提拔沒有污點的官員已成為當下頭痛的事。

由于涉及行賄官員眾多，如果追究下來，開封官場將處于癱瘓狀態(tài)。上述官員稱，新任開封領導曾就此事與省委溝通過。對于出現(xiàn)在行賄名單中的官員，上頭的意思是不提拔也不重用。

除賣官之外，坊間傳言，李森林與周以忠交往很深，是周以忠案發(fā)后牽出李森林。

李森林畢業(yè)于武漢地質學院(現(xiàn)中國地質大學(微博))地質系地質專業(yè)，畢業(yè)后分配到河南省地礦局工作，2001年任河南省國土資源廳副廳長，2003年，任南陽市委常委、組織部長。2009年，任中共開封市委常委、組織部長。

通過二人履歷顯示， 2003年12月到2006年12月期間，周以忠和李森林在南陽分別任市委副書記和組織部長，此前，兩人又同為省里下派到安陽的副廳級干部。

2006年，周以忠從安陽調任開封市長，隨后，李森林也從安陽平調開封，擔任組織部長。

在河南，一場始于兩年前的吏治風暴勢頭未減。

6月9日，河南省政府宣布免去韓時英河南省體育局局長職務。此前，韓因腐敗問題被河南省紀委雙規(guī)。

6月10日，南陽政協(xié)原主席朱廣平的情婦張小華因受賄罪，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2009年12月9日，朱廣平被河南省紀委“雙規(guī)”。 去年8月28日，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六次會議表決通過終止朱廣平全國人大代表資格。

5月和6月，開封原市長周以忠、組織部長李森林先后被雙規(guī)。

4月14日，信陽落馬副市長張杰因涉嫌受賄700余萬元在駐馬店受審。

1月，中共安陽市市委原副書記李衛(wèi)民“逃跑”7個月后被抓獲。

大規(guī)模吏治的同時，一系列人事改革也在同步推進。

吏治風暴

2011年1月12日，河南安陽官方發(fā)布簡短消息，稱7個多月前失蹤的安陽市委原副書記李衛(wèi)民在三門峽市被抓。

2010年5月，三門峽副市長張君貴、市交通局局長單向東、市房管局局長黃國華等8名官員相繼因受賄落馬，安陽市委原副書記、曾長期擔任三門峽市組織部長的李衛(wèi)民出逃。

今年年初落馬的河南省交通廳廳長董永安也曾擔任過安陽市長，他是該廳1997年以來5任廳長中第四位落馬者。河南官方對外稱，董問題并非出在其擔任交通廳長的兩年零九個月中，而是與安陽市房管局局長耿清江被“雙規(guī)”有關，事涉土地腐敗。

除三門峽、安陽、開封之外，河南亦有其他貪腐案件引人注目。在開封原市長周以忠雙規(guī)前后，河南省體育局局長韓時英亦被“雙規(guī)”。4月14日，信陽落馬副市長張杰因涉嫌受賄700余萬元在駐馬店受審。

實際上，河南吏治風暴兩年前就已展開。2008年前后，河南省政協(xié)原副主席孫善武、河南省安監(jiān)局長李九成、南陽市長助理劉建國、鄧州副市長董平玲、鄭州副市長王慶海等一大批官員均因貪腐落馬。

去年，中原出版?zhèn)髅郊瘓F董事長鄧本章和河南省安全生產監(jiān)督管理局原黨組書記李永新均因嚴重違紀遭“雙規(guī)”。

上述反腐大案查處的重點集中在處級官員以上和工程建設領域等腐敗“重災區(qū)”。據(jù)河南省人民檢察院數(shù)據(jù)，自2009年1月至2011年5月，河南省僅工程建設領域就查處貪污賄賂案件909件1121人，其中大案634件，縣處級以上要案109人，廳級官員5人。

腐敗案件的查處顯示出河南的反腐成果，另一方面也暴露了當?shù)氐墓賵鰜y象。當?shù)貙W者稱，這一亂象已引起河南省委、省政府高層的重視。

今年初的省委會議上，河南省委書記盧展工要求對腐敗要“保持高壓態(tài)勢”。6月30日，盧展工在“河南省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大會”之后，專程率全體常委參觀該省反腐倡廉建設展覽。要求“必須進一步加強反腐倡廉建設，為建設中原經(jīng)濟區(qū)，加快中原崛起河南振興提供堅強保障”。

全會票決重大人事

反腐同時，河南的人事大調整同樣備受關注。

5月27日，漯河原市長祁金立就任開封市委書記。同一天，包括祁金立在內，河南省六個地市一把手更換，近30名廳官一起履新。在此前后，河南又對近百名廳級官員進行了更迭，涉及人數(shù)之多為全國少見。

5月27日，中共河南省第八屆委員會第十二次全體會議在鄭州召開。全會審議通過了《關于召開中國共產黨河南省第九次代表大會的決議》，并通過無記名投票方式，對29名省轄市、省直單位黨政正職人選進行審議票決。

根據(jù)官方公示，吉炳偉、王戰(zhàn)營、盛國民、趙海燕四人分別擬作為開封市、新鄉(xiāng)市、濮陽市及三門峽市市長候選人人選。開封、新鄉(xiāng)、南陽、三門峽、商丘、駐馬店六個地市“一把手”書記也同時易人。

中共河南省省委書記盧展工在票決結束時強調，全會票決“是我們干部選拔任用制度的一個創(chuàng)新”，既是對黨政領導班子的加強，也是做好省市黨委換屆工作的需要，體現(xiàn)了對黨的干部標準和選人用人公正導向的把握，體現(xiàn)了選人用人基礎工作的制度化、規(guī)范化。

“票決一定程度上是河南吏治風暴的一環(huán)。”當?shù)卣�情觀察人士評價，一次“票決” 29名廳級高官在國內不多見，尤其是發(fā)生在四級黨委換屆的關鍵時刻，具有導向意義，這也算是河南吏治新政的一大亮點。

河南省委政研室巡視員王永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干部選拔任用上，盧展工要求要轉變作風，提出“五重五不簡單”的用人標準。

“五重五不簡單”即：重群眾公認，但不簡單以票數(shù)取人；重“四化”方針，但不簡單以年齡、文憑取人；重德才標準，但不簡單以求全取人；重公開選拔，但不簡單以考試取人；重干部資歷，但不簡單以任職年限取人。特別要注意選拔那些作風扎實、工作踏實、求真務實、注重實效、干事干凈的干部。

王永蘇說，盧展工主政河南以來，在干部任用上提出轉變干部作風，關鍵在做，要求實求效。在經(jīng)濟上，提出用區(qū)域經(jīng)濟的理念來謀劃發(fā)展，力推中原經(jīng)濟區(qū)建設。

施政路線圖

在河南的施政路線圖上，吏治與人事調整最終都指向良好環(huán)境和經(jīng)濟大棋。

在今年3月的全國“兩會”上，“中原經(jīng)濟區(qū)”被寫入國家“十二五”規(guī)劃，成為國家戰(zhàn)略。

7月25日，王永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國務院有關部門正在起草“關于河南省建設中原經(jīng)濟區(qū)指導意見”。

盡管中央有關“中原經(jīng)濟區(qū)”建設的具體文件還在起草之中，但是河南在人事布局上早已謀動而先行。

河南如此大動干戈開展人事布局，正符合盧展工關于“中原城市群”的戰(zhàn)略構想，通過肅貪形成良好的投資環(huán)境。

“河南一系列政府官員腐敗大案要案，嚴重影響了河南經(jīng)濟發(fā)展，反腐敗有利于中原經(jīng)濟區(qū)的建設。”河南省社科院負責人如此評價。整頓吏治的同時大刀闊斧進行人事任免改革，有助于增強中原大省的前行動力及發(fā)展信心。

4月19日下午，在“服務保障中原經(jīng)濟區(qū)建設”座談會上，新上任不久的河南省委常委、紀委書記尹晉華強調，“中原經(jīng)濟區(qū)”項目多、資金多，但出問題的幾率也會增高，黨員領導干部腐敗的可能性增大。

“作為黨員領導干部，視規(guī)則為擺設，恣意妄為、破壞規(guī)則，甚至玩弄規(guī)則、玩弄程序，這是最危險的事情。”尹晉華說。

在尹晉華看來，只有積極主動地發(fā)揮紀檢監(jiān)察職能作用，在優(yōu)化發(fā)展環(huán)境上有新成效，在保護黨員干部干事創(chuàng)業(yè)上有新突破，才能為中原經(jīng)濟區(qū)建設提供堅強保證。

但王永蘇認為，河南如此高調反腐敗，與紀委書記的態(tài)度也不無關系。河南反腐始于原省紀委書記葉青純，去年10月，葉青純調任中共北京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

去年12月，從中央“空降”的新任河南省委常委、紀委書記尹晉華亦保持反腐高調。

6月22日至23日，盧展工在開封調研時強調，“精誠所至，金石開封”，中原經(jīng)濟區(qū)的建設，要及時清除腐敗的體制機制和取信于民的反腐實際樹立公信力。

在開封采訪期間，《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接觸的多位官員表示不愿提及最近開封官場所發(fā)生的震動，他們希望開封在未來“中原經(jīng)濟區(qū)”建設中有所作為。

7月22日，新當選不久的開封市市長吉炳偉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目前開封的經(jīng)濟發(fā)展還存在諸多困難，希望能更多關注開封未來的經(jīng)濟發(fā)展。

7月21日，河南省紀委副書記齊新安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電話采訪時證實周、李二人已被雙規(guī)，目前案件均在初核階段，是否窩案不便透露。

開封市紀委系統(tǒng)多位官員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證實，周、李二人的案件是否關聯(lián)不好說，但李森林在人事工作中涉嫌腐敗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