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底,英國新一屆政府提出廢除身份證制度。有意思的是,這已是英國人第三次對身份證制度說“不”。作為一種常見的人口管理方式,身份證卻始終不能讓英國人買賬。通過觀察英國人圍繞身份證層層深入的辯論,也許能為我們理解這一制度提供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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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還處于戰時的英國,身份證曾經發揮過重要而實際的作用,但正是隨著和平時期的到來,英國人對身份證的質疑也逐漸增加。
為征兵進行的人口登記,發現1百萬“潛在兵力”
英國首次的身份登記制度建立于1915年7月。這項制度只持續了短短4年時間,但其建立的目的卻相當明確:當時主政的“戰時內閣”大臣們希望征得更多的士兵,并希望借此延續志愿服兵役的政策。結果證明,這一身份登記制度并沒有讓英國的大臣們失望,通過全國范圍內的、以地方為單位的成年人個人信息收集,政府從發放的身份證數量統計中發現了一個讓人驚喜的數字:在英格蘭和威爾士,還有1,413,900名男性公民可以參加義務兵役。
然而,當時制定這一制度的大臣們并沒有“乘勝追擊”,在發掘完“壯丁”之后,身份證就猶如變成了“廢紙”。當時發放的大量身份證,最后不是被弄丟、就是被不經意地遺忘在各處,“身份證制度”就戲劇性地慢慢消失于歷史之中。
身份證為征兵而保留,理由不被公眾接受
當然,英國的第一套身份證系統走向失敗,并不僅僅因為人們不再使用它了。更確切地說,是因為人們不希望再使用它了。公眾所給出的原因也很簡單,當人們發現,身份證原來是為了征兵而設,人們就對它的態度就表現得有所保留和充滿疑慮──而制度的建立者,也沒有就此對公眾進行充分的解釋。
當時,對于身份證的廢留,英國社會也進行過激烈的辯論。反對的聲音認為,一旦戰爭結束,身份證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完全沒必要對其進行保留。正如劍橋大學教授Jon Agar(他曾經撰寫多篇討論英國身份證制度方面的論文)指出,當身份證賴以生存的理由無法被公眾信服的時候,就必須衍生出一個“可供寄生”的理由,比如從各種官方機構和社會組織中尋找合法性。但很遺憾,這一次,大臣們并沒有成功做到這一點。
二戰時的身份證制度:喜憂參半的嘗試
英國警察部門對身份證的濫用,曾引起了英國人強烈的不滿,當任何“潛在因素”都可成為警察提出查看身份證要求的理由時,英國人感受到了對自身權利的威脅。
圍繞工黨政府主持下的身份證制度的辯論,“引爆”了這一問題上的眾多焦點問題。其中,公民自由與維護治安之間的平衡,更成為了討論話題的重中之重。
身份證不帶出生日期,無證者分不到糧食
吸取了第一次的失敗經驗,英國在二戰期間(1939年9月)再度嘗試建立身份證制度。這一次,政府為人口統計給出了三個確切而看上去讓人信服的理由:為服兵役服務、保證國家安全和配合糧食分發。在管理上,這一次的人口登記也比第一次規范得多,登記的工作不再散亂地由地方完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中央統計辦公室”。有趣的是,在政府發放的約4千萬張身份證的信息欄上,只有居民的名字和地址,卻不包括出生日期。
由于目的性極其鮮明并且實際──沒有證的人將在短期內無法合法領取食物,在效率上,這一次的身份證后來獲得不少歷史學家的贊賞。由于操作的規范化(包括登記的流成化和定期審查制度的建立),二戰結束后,身份證一直被沿用至1952年。然而,這個身份證制度依然以失敗告終,除了與食物分配制度的逐漸消失有關,還與其后來引發的激烈辯論有關。
身份證以維護治安為由保留,但防不了犯罪
二戰時建立的身份證制度,也被賦予了維護社會治安之名。比如,有的政策解釋者指出,身份證能有效防止“重婚罪”,然而事實證明,“重婚罪”并不普遍、而身份證的出現也并沒有減少重婚的比率。然而,在和平時期,身份證依然以維護社會治安之名被保留,但卻越來越頻繁地被警方所使用。
身份證被警察濫用,公眾警告“別越界”
一件偶然事件,把身份證存廢推到了風頭浪尖:1950年,倫敦一名警察懷疑一個年輕人超速駕駛,而要求他出示身份證卻遭到了對方的拒絕,由此引發了關于身份證使用范圍的爭論。批評者指出,警察在追捕犯人、搜尋遺失物時動用身份證是可以的,但如果警方對普通市民的任何動機產生懷疑時都要動用身份證,就“跨過了線”。
個人資料對39個政府機構公開,隱私保障存疑
據Jon Agar教授統計,1939年的身份證制度建立時,英國只有少數幾個政府機構能獲取全國人口登記所搜集到的資料。11年后(1950年),這一數字飆升至39個。理論上,在重大案件的調查時,國家安全部門或警察部門調用這些記錄是可被接受的,但實際操作中,英國人卻發現在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上(例如到郵局領取包裹、到銀行開戶和一般性案件的調查),個人資料也可能在各種政府機構或警方的要求下被任意調用。
工黨的嘗試:辯論中前行,逃不出失敗
工黨時期發放的身份證,正面印有持有者姓名、國籍、照片、出生日期、性別以及簽名,背面嵌入一塊芯片,記錄著持有者的相貌和指紋信息。為避免侵犯隱私之嫌,該身份證的申領完全自愿。
英國內政部大臣艾倫•約翰遜正在展示新版身份證的樣本。為了避免民族矛盾,新版身份證上甚至沒有英國國旗,取而代之的是英國各地區的象征標志。
工黨身份證:從防止未成年人飲酒到反恐面面俱到
英國歷史上兩次身份證制度被廢除,或多或少都源于支撐其存在的理由不復存在、或遭受質疑。跨入新世紀,由工黨政府主導的身份證制度卻承載了龐雜的功能:從防止未成年人飲酒(按英國法律規定,購買酒精飲品時須出示駕照、護照等身份證明)到打擊恐怖主義,可謂無所不涉。
2003年,在布萊爾領導下的工黨政府提出,新一代身份證“將挫敗國際恐怖分子活動,(因為)35%的恐怖分子使用虛假的身份旅行”。此后,工黨政府又不斷向公眾解釋身份證的眾多“功能”,并又逐漸增加了阻止非法移民、防止騙取津貼以及偷竊身份等功能,工黨政府還稱,記錄了指紋的身份證也將讓英國國民更易到美國旅行。
身份證“勞民傷財”,廢除后10年可省8億英鎊
自布萊爾政府宣布建立新身份證制度以來,最直接的反對聲音就是針對財政開支起來的──而這并非一個新話題,50年代,英國人也以同樣的理由對身份證制度發起挑戰。2009年,工黨政府曼徹斯特為試點為公民辦理身份證,至今,約1.5萬人自愿申辦了身份證,而辦理的手續費和工本費加起來約為60英鎊(約600元人民幣)。
據英國新一屆政府公布的統計數字,8年來,工黨政府為身份證制度耗資超過了2.5億英鎊,取消這一制度,聯合政府還需要支付退款等額外費用,但卡梅隆政府卻算了一筆帳,認為取消這一制度,將能讓英國政府在未來10年節省高達8億英鎊(約80億人民幣)的開支。
英國新副首相:廢除身份證將“還權于民”
廢除身份證的提議,是5月19日英國新一屆政府公布的政治改革方案的一部分,而“還權于民”,是聯合政府這一方案的“主打思想”。新任英國副首相、自由民主黨黨魁的克萊格在闡述身份證制度廢除的設想時說道,“將權力交還人民,這就是我們所提倡的公平社會,這就是本政府的新政策。”他甚至毫不保留地批評道,工黨時代的身份證制度,實際上反映了英國政府中的浪費和官僚主義作風。
弱化“保姆國家”,新政府否定“以自由換安全”
事實上,“公民自由”始終是圍繞著工黨身份證制度的各種辯論的核心,它表明了一個政府如何看待政府和公眾之間的關系──英國每一次建立身份證制度的嘗試,都與某種特定需求有關。
英國新政府這一次雄心勃勃的改革,被《紐約時報》文章評論稱為“讓英國‘保姆國家’的擴散趨勢回流”:工黨執政的13年間,設立了眾多法律、行政管理機構和監控系統,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個人自由。據克萊格解釋,新政府想要做的,是“結束這種監視公民文化”,因為“削減公民自由并不能使街道變得安全”。
經歷近一百年的討論,英國人始終容不下一紙身份證。在英國,當護照、駕照等證件承載了大部分身份認證和人口管理的功能時,身份證未免已成為了額外的負擔。在充分辯論之后,身份證是去是留,也只是英國人根據需求所作的理性選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