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兒童多動癥”似乎成了流行病。僅僅在我周圍,就有不少孩子莫名其妙地患上了這個病,其中一部分孩子開始服藥治療。
可是,我明明清楚地看到了這些孩子“癥狀”的出處——他們的家長或嚴厲或溺愛,教育方法都出現了明顯的錯誤。正是這些錯誤,給了孩子巨大的心理壓力。孩子身上的“癥狀”,幾乎都是在反抗不得當的教育中被扭曲的表現。同時,我沒見到哪個孩子僅靠吃藥治好了“多動癥”,相反,吃藥后越來越像病人,“病情”越來越嚴重的孩子倒不少。
“兒童多動癥”這個詞越來越像根刺一樣不時地刺痛著我,促使我去關注這個事情。
我前幾年在一所小學接觸過一個男孩。當時這個男孩上小學二年級,被認為患有嚴重的“多動癥”。
男孩以前在另一所小學上學,從上一年級開始就表現出不安分。上課滿教室亂跑,誰都管不住他,課堂經常被攪亂了,弄得老師無法上課。他總是無端地攻擊同學,惡劣到把同學的頭摁到小便池里,用蚊香燙同學。至于把同學抓傷就更多了。這遭到很多家長的抗議,原來的小學實在沒辦法,要求他轉學。他上二年級時就被轉到了現在的小學。
但轉學后情況絲毫沒變,新學校也沒辦法,只好讓他的家人陪著他上學。他奶奶每天影子似地跟著,寸步不離。上課時和他同坐一個桌子,摁著不讓他起來搗亂;下課了抓著他的雙手在走廊里,不讓他和別的同學玩,怕他傷害別的同學。這個孩子在學校很出名,連校長都發愁,不知該拿他怎么辦。
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孩子是在教室走廊里,下課后同學們都活蹦亂跳,三三兩兩地玩。只有他,雙手被奶奶緊緊地鉗著,什么都不能干。看樣子他時刻想掙脫,但又掙不開;眼睛看著別的同學,似渴望又無奈也有敵意,像個小囚徒。
他的班主任很肯定地認為這個孩子有多動癥,告訴我說,他家人帶他到醫院的精神科看過,這是醫生診斷出來的。醫生要求他吃藥,并說要至少服用三年。他吃了三個月,沒有一點效果,而藥又很貴,爺爺奶奶可能是出于經濟上考慮,給他停藥了。老兩口只有一人有退休金。
和這個孩子以及他奶奶簡單聊過幾句后,不知為什么,直覺認為男孩應該是個正常孩子。后來了解了一下他的家庭,基本上肯定“病因”就在他的家庭教育上。
男孩父母是未婚同居,他出生后父母就分手了。男孩的媽媽是來自南方的一個打工妹,回了南方,從此杳無音信;他父親不知在哪里混日子,行蹤從不告訴家里,半年或一年回家打個照面,根本不管孩子。男孩的爺爺是個脾氣暴躁的人,當年對自己的兒子非打即罵,現在又用對待兒子的方法來“教育”孫子,尤其把對兒子的不滿經常發泄到孫子身上。他的奶奶則是整天包辦孩子的一切,又成功心切,恨不得把孫子培養成個人才,來彌補兒子給家庭帶來的羞愧,所以整天要求男孩要這樣那樣,并不時地數落他。
在這樣“野蠻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個小野人。看到男孩這么小,已像個壞蛋和囚犯似地活著,我非常心疼這個孩子,覺得如果不想辦法改善,他將來只能有兩個去處,監獄或神經病院。于是對他進行了為期近一年的心理矯治工作。
但我并不是直接給孩子做“思想工作”,而是從消滅“病根”做起,把主要功力放在改善他的生存環境上。
男孩的真正監護人和撫養人是他的爺爺、奶奶,所以我的主要工作對象是這兩位老人。在初期,頻繁地和他爺爺奶奶談話,后來也定期和他們接觸。我的工作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要求他們不打罵孩子,尊重孩子,不要給孩子壓力。這一點要求看似簡單,實則兩位老人很難做到,他們已習慣了以前的教育方式。我就反復給他們講,讓他們明白粗暴的教育方式和孩子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并以規則的形式確定一些基本的行為原則。同時從細節上輔導他們如何和孩子相處,如何和孩子說話。
改變成人比改變孩子困難得多,但不改變成人,孩子就不可能改變。整個過程中,我特別注意對他們情緒的把握,首先讓他們接受我,對我沒有情緒上的抵觸,繼而接受我的觀點。兩位老人慢慢開始信任我,再加上我不斷的工作,終于促使他們相信自己的教育方法和孩子的問題之間有必然的因果關系,逐漸改變教育觀念,放棄了原來粗暴的方法,不再打罵孩子,孩子隨之出現了很大的變化。
同時,我還經常找孩子的班主任,盡量改變班主任對孩子的看法,讓班主任相信他沒有病,是個正常孩子。我和班主任一起想辦法,通過讓孩子為班里做點事來制造孩子的成就感,對他形成肯定與激勵。當班主任不再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孩子時,班里的同學們也跟著改變了態度。
我也和這個孩子有幾次交流,我和他的談話內容主要是動畫片和畫畫,因為他喜歡這兩樣事情;還互相講故事講笑話。我還邀請他和他奶奶到我家里玩,并把他給我畫的畫兒貼到我家墻上。他只要來到我這里,我就讓他感到自己是個非常正常的孩子,讓他在情緒上愉快而放松。這樣,孩子和我相處幾次后,不僅沒有敵意,甚至產生了情感依賴。當我確信我和孩子間已建立起友好信任的關系時,適時地向他提出了不許打人,上課不許下座位的要求。他接受我的意見時,絲毫沒有勉強,他的眼睛里閃現著愉快和幸福的光澤。
我的工作取得了非常明顯的效果。四個月后,男孩就不需要有人跟著上學了,他開始有了自我約束力,不再主動攻擊別人。一年以后,男孩就再也不打架了。論打架能力他應該還很強,但他似乎有比別的孩子更強烈的避免沖突的意識。有兩次別的同學打他,他居然能做到抱頭蹲地上忍著。
我分析他的忍耐力可能來源于他非常珍惜自己“是個正常孩子,而不是有病兒童”這樣的改變;即使偶爾挨打,也比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好。現在這個孩子馬上要升入小學五年級,學習成績中等,在紀律等其它方面都完全正常了。他的一雙小手再也不需要被大人鉗住,他獲得了自由,真正有了同學和朋友。
這個患有嚴重“多動癥”的孩子就這樣痊愈了,這讓我對“多動癥”有了更多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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